改寫，以確定描述詞為例

本文改寫自曾在清哲學發表的名為確定描述詞的改寫一文，由於清哲學快不見了，就索性改變一下內文，強調一下不同的重點登在這裏。如果很在意確定描述詞理論或想要抄作業，建議到紫煙亭或阿阿哲學那邊去。在社會科學領域，「____研究法」是很常見的東西，但在哲學系(至少本地的)，我們看不到有甚麼「形上學研究法」或「倫理學研究法」的課程或專書。沒有研究法，那哲學研究要怎麼做我曾到師大聽教育哲學的課程，課上(研究教育哲學的)老師就很在意這個問題。？好像，讀多一點文章就自然而然會寫了？

我想，分析哲學寫作上還是有些特別技巧可以拿來談的，比方說，「改寫」。


改寫是一種相當有趣的哲學寫作策略，它看起來很像是玩文字遊戲。我們可以從羅素(Bertrand Russell)談他的確定描述詞作為例子，說明改寫是怎麼進行的。

故事要從麥農(Alexius Meinong)的形上學談起。一般人大致上會同意有些東西是不存在的，例如現任法國國王、一九三八年身高超過六米的美國男人、全能全知全善的唯一神或粉紅透明獨角馬等等。我們可以透過言語談論它們，彷彿他們是真實存在的東西。麥農，這個有趣的奧地利哲學家則認為，這些不存在的東西是存在的。

我們要怎麼理解這個怪異的主張呢？嘛，我們應該能同意像現任法國國王是禿頭(the present king of France is bald)這樣的句子是假的，可是我們應該不會去想「這句話是假的」是甚麼意思，對吧？似乎，如果一個句子要有真假可言，這個句子應該要能談論到某些被述謂的東西對吧？如果沒有東西(沒有東西存在)能被述謂，我們就不能說語句有真假可言了，對吧？既然我們認為前面提到的句子是假的，想必那句話的指涉詞，也就是現任法國國王真的有指涉到甚麼東西。既有所指，那麼被指涉的東西就會存在才是。這就是為甚麼我們得說當下的法國國王存在，所以「不存在的東西存在」。

via: philosophygags

「可是…不存在的東西就不存在啊！不存在的東西存在甚麼的…這根本說不通啊！」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那就得想想看怎樣才能反對麥農的主張。麥農的主張要解決的是那些由指涉
「不存在東西」的字詞構成的語句何以有真假值的問題，那麼，似乎只要有另一套說法能作(1)至少同樣程度的解釋，而又(2)不需要像麥農一樣主張「不存在的東西存在」就好了吧？

羅素的做法是，把那些指不到東西的確定描述詞改寫成一個帶有確定描述詞的存在句。舉例而言，現任法國國王是禿頭裏的現任法國國王是個指不到任何東西的確定描述詞，羅素會把它改寫成存在一個且只有一個東西是法國國王。當確定描述詞變成一個存在語句時，一個單稱詞是否能夠指到「不存在的東西」的問題變得不再重要，因為存在句不會引起這個問題。

存在句有真假可言，這是沒甚麼好質疑的雖然哲學裏沒甚麼是沒甚麼好質疑的，確定描述詞給出了某種「指涉的條件」，任何滿足這個條件而被挑出的東西，就是它的所指對象。一個帶有確定描述詞的存在句，這個條件會和語句的真假產生關聯，因為那樣的存在句若是真的，則表示真的有(而且只有)一個滿足這般條件的東西存在，而若沒有任何東西滿足這個條件，語句會為假。而且，這樣的句子之真假不需要在形上學假定有某種「存在的不存在的東西」，使我們的世界不會變得太胖(多了很多古怪的東西存在)。

看出來羅素改寫了甚麼嗎？所謂改寫可以這麼理解︰把一個看起來是XXXXX的句子，改成為OOOXX，使得當人們在說XXXXX時，我們要把它理解為OOOXX才行。羅素就是用這種方式，把現任法國國王是禿頭改寫為存在一個且只有一個東西是法國國王，他是禿頭，前面那一句短的其實是後面很長那句的縮寫而已，句子的意義要以後面那句為準羅素還用類似的方式，把專有名詞改寫為確定描述詞，這和專有名詞的哲學討論有關。。

麥農的問題還在嗎？看起來沒了。

麥農主張有的「不存在的東西」還存在嗎？好像不需要。

換言之，羅素這番改寫解決了(i)和(ii)的問題。既然不需要特別假定「不存在的東西」就能解決問題，那我們又有甚麼好理由要抱著麥農的主張不放？如果沒有，那就意味著一個成功的改寫能給出理由，解決掉某些主張或理論。可是，羅素的改寫真的成功嗎？有沒有公認的標準來裁定改寫是否成功？是否被改寫掉就表示被改寫的語句為假？這些得自己想想。

改寫的確像在玩文字遊戲，但這不只是文字遊戲。不同的解釋背後承認著不同(量或類型)的存有物，按照麥農主義的思路，那些所指對象不存在的語句承認了某些「不存在的東西」存在，而羅素的改寫則不需要有這種承認。改寫作為一種哲學寫作的方式，它總是伴隨著某種化約的目的，如果硬要把它理解為文字遊戲，也請別忽略這背後的形上學意涵︰因為意思就這麼地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