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中的理性

理性是個大家都會用的詞，大多用它來評價(讚揚或責罵)某些東西，但懂得使用它的人並不一定能解釋其意義。如果仔細追問，不難發現使用它的人，就像使用某些專技字眼的人一樣，根本不知道在講甚麼，然後亂用。

「能用但又不懂意思」是個相當奧妙的語言事實。對於那些懂不清楚字意的人，至少，我們可以預設他們使用的字眼，與同一個語言社群的意義專家所使用的乃同一個字詞，因此，意義也是一樣的(儘管在一個極端的情況下，說話者可以對他所使用的字義沒半分正確理解)。哲學家在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使用理性這個詞了，相關的討論也不少，那麼，如果他們是相應於理性的專家因為字詞會有同形異義(homograph)的問題，所以我必須澄清一點，這篇文章談的是(部份)哲學家的用法。，那他們是怎麼看待這個字詞的用法呢？

讓我們先從下面這個大家都能同意(?)的語句開始︰

(N) 馬英九很理性。

乍看之下(N)是這樣的︰說話者把理性(作為性質)歸屬給(attribute to)馬英九這個人。不過，我們是因為甚麼而把理性歸屬給馬英九？至少，這和馬英九之所以是馬英九，或是馬英九是個人之類的事實無關。是甚麼使馬英九很理性？直覺上，理不理性和人的作為有關不是？換言之(N)其實可理解為

(N*) 馬英九的某個行動很理性。當然，(N)可以解讀成對某個人的整體性評價。但這不妨礙(N*)的成立，而且整體性評價必須預設(N*)。

如此一來，問題會變成探問一個行動很理性是甚麼意思。在試答這個問題以前，我們必須明白行動的特性︰行動是有意的作為(act with intention)。反射動作不算行動，挖鼻孔、抓頭髮不一定是行動，練到能發在意先的不算行動。「馬英九去看午夜場電影」這個複雜行動有些行動可被分析為包含別的行動的複雜行動。以槍殺某國政要為例好了，這個行動至少還包括「舉起槍」、「瞄準」、「扣下板機」等一連串不同的動作。包含了(i) 馬英九意圖看午夜場，以及 (ii)能滿足(i)的作為。沒有(i)就不用談(ii)，而若有(i)而沒有(ii)，那就只是個意圖而已。談行動是否理性，關鍵就在這個(i)和(ii)。請看以下的對照︰

(M)
1. 馬英九意圖看午夜場電影。
2. 馬英九確認了場次。
3. 馬英九提早半個小時到電影院。
4. 馬英九看了午夜場電影。

以及

(M*)
1. 馬英九意圖看午夜場電影。
2*. 馬英九選了一個離自家最遠的電影院。
3*. 馬英九在沒確認場次的情況下用步行的方式前往。
4. 馬英九看了午夜場電影。

(M)和(M*)都是關於馬英九成功看到午夜場電影的故事，但是直覺上我們會認為(M)的馬英九比(M*)的馬英九更加理性，甚至傾向認為(M*)的馬英九不理性。這是為甚麼？

(1)是(4)背後的意圖，而(2)(3)或(2*)(3*)是關乎如何滿足(1)的作為。如果我們傾向認為(M)是比較理性的故事，是因為我們(基於常識或文化)預設了以下的期許︰

(R) 除非馬英九確認場次及提早到電影院，否則馬英九看不了午夜場電影。

如果你同意上述的粗糙說法，那麼，你應該會同意，如果沒有(R)這樣的期許，我們很難單就(M)這樣的故事，去評價馬英九的做法是否理性。給定(R)，(2)和(3)會被理解為使(4)可能而必須要做到的事情(滿足必要條件)。相反，我們看不到(M*)的馬英九有達成那些必要條件，甚至，(2*)及(3*)加起來在常識上相悖於(R)。可是單單這樣，我們就能說(M*)的馬英九不理性嗎？

(M)或(M*)只是個為方便說明而給出的簡單故事，「人」可沒有這麼簡單。作為行動者，我們有不同的喜好及亂七八糟包山包海的信念，這些東西會和我們的行動意圖糾纏在一起，並進一步干涉對行動的評價。我們必須要整體地考量箇中關係。比方說，(M*)的馬英九有這樣的信念︰

(R*) 每一次的午夜場電影都是一次冒險。

基於這樣的信念，(M*)的馬英九對於是否能趕上一場電影，或是看到甚麼電影是抱著有則歡喜，看不到也無妨的期許，(2*)和(3*)並沒有與(R*)衝突，甚至可以說它們體現了(R*)這樣的精神。在這個情況下我們要怎麼評價？要說(M*)中的作為是不理性的嗎？我們能夠在沒搞清楚行動者的想法以前就能作出理不理性的評價嗎？

沒那麼清楚了，對吧？好像仍有不少魔鬼藏在細節之中？

我們整理一下好了︰
理性這個詞，至少在一個意義下是用來對行動作評價的。說一個人的行動是理性的，意思似乎是說，該行動背後的意圖，以及為滿足該意圖而做的作為，能夠相容於某種期許。這個說法雖然是相當粗糙的，但用來理解這個詞的初步用法，應該還可以吧？